薛蟠提醒卢慧安, 她哥哥与张子非并不合适。卢慧安愣了半晌,怅然道:“委实不合适。”过了会子,“好生可惜。我觉得我哥哥真喜欢子非。”

薛蟠想了想道:“刚发觉元春喜欢十六的时候,我也有些头疼。因为他二人明面上极不合适。十六乃郡主近身暗卫, 身份要么没有、要么特别复杂;但本事特别大。元春不过是个寻常的小姑娘。十六学着变成一个有自主思想的人,元春学习各种能力充实自己,他们才有了可能。你哥哥身负重大家族职责, 阅历少得可怕。不跟我这开外挂的人比, 你看看庆二爷和孙溧。你们家对令兄的教育怎么这么不对呢?”

卢慧安叹道:“一则, 天生这性子;二则, 他被夜叉鬼吓着那事……后来才知道人家是故意的。我老子娘皆觉得,因照看不周亏待了他。”

“你老子娘当时年轻,不懂得世情险恶。若因此便将你哥哥当大龄儿童照看,他便继续不懂世情险恶, 继续不会防备歹人,说不定他的孩子又会重蹈他的覆辙。”薛蟠正色道,“就算性子不能改, 经验可以人为增添。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,总得自己磕磕碰碰不是?”乃连连摇头, “二十多岁的人, 跟世子来江南, 令堂大人竟然只担心他有没有被狐狸精迷住……难怪依着他的身份连孙府都没进去, 只丢在长春客栈。她老人家究竟是怎么教出你来的?我打个比方可能难听些, 你别介意。”

“你说。”

“卢家对你二哥, 其实跟沈家对张子非她表哥差不多。”薛蟠道,“对你,就像是对沈花囡。你和沈花囡都没觉得自己吃了亏。沈花囡十岁的时候还不定做了多少家务,沈小哥十岁的时候跟两岁没什么两样。你再想想你自己和你哥哥十岁时各是什么样子。我敢说,你那时候都比他现在懂事。”

卢慧安骤然抽了口冷气,拍案而起,忽又觉后背发凉。许久,声音微颤道:“东家……我觉得……是你说的这么回事。”过了会子,定定的道,“就是这么回事。”乃咬牙,“不能让他回长安。”

“说不定是安排他跟太子回京城。”

“更不成。要么被人当傻子取笑,要么着道给人当替罪羊。”卢慧安道,“我就这么一个哥哥,他们养了二十二年也只养成这样。”又过了半晌,她苦笑道,“东家放心,我心里还有点子底。”

“也罢。”薛蟠轻声道,“还有件事。就算你把你哥哥调理出来了,他跟子非也不合适。”

卢慧安再叹:“东家只管明言。”

“你哥哥不是没有优点。他学习能力挺强的。既然知道被太子哄骗了,就不被哄第二次。可他连跟碰瓷的都要讲道理。”薛蟠摊手,“若你大哥还在也罢了。偏这哥们排上嫡长孙的位置,却又变不成狐狸。所以,他的妻子注定要周旋于妯娌亲眷当中帮他填补空缺。这活计你能做,元春也能做,孙家的几位姑娘都能做。唯独张女侠做不了。”

卢慧安缓缓点头:“不错。日日围在高墙内当少奶奶,非把她憋死不可。我明白了。”又苦笑叹气,“我二哥还真是……差得太远。”

“还有。”薛蟠忽然沉了脸,“判断一位女士是不是黄花闺女,这举动本身非常猥琐。我知道卢二爷天真,但他已经不是可以被原谅天真的岁数了。换个旁人张子非肯定把他打死了你信不?既然你愿意接手,就得负责教育。”

“我明白。”卢慧安摇头,“我听他们说时也觉得不妥。世上哪有那种法子?我母亲必是哄骗他的。”

“宫中和人牙子仿佛是知道……咦?”薛蟠拍了下案头,“那个什么何夫人!会不会是宫里头出来的主儿?”

卢慧安立时道:“梳着未婚女子的发式,宫中倒是多有老宫女。”

既得了这个念头,二人赶忙回到隔壁。遂说与大伙儿。

忠顺听罢思忖道:“不止宫中,我们家的老嬷嬷也能使眼睛断出一个女人可是处子。”

“那就是宫中、王府和人牙子。”薛蟠道,“朱婶见过,大概就是哪个王府的人物了。”

几个人商议片刻,同回薛家。

来到小西院,朱婶正做点心呢。卢慧安走近她身边低声说了猜测。朱婶“啊”了一声,整个人呆住了。半晌,忽然怔怔的掉下泪来。薛蟠背上无故发虚,有种不太好的预感。

良久,朱婶咬着牙慢慢的说:“那是荷珮,李氏身边的人。”

薛蟠谨慎的问:“李氏是谁?”

“太子的一个姬妾。”

众人面面相觑。她说的“太子”显见并非住在孙家的那位。松江府的钟表行姓李,郝家的江南负责人李夫人姓李,李太后也姓李。这怎么可能是巧合。义忠亲王的姬妾里头,有郝家大房的亲姑奶奶。然而郝家明面上属太上皇心腹,还与当今天子勾搭深厚。

薛蟠有点发毛:如此算来,郝家跟小朱也成了死仇。还真是老天爷把他们的仇人送到一处了。随即后脑一根筋猛的疼起来,浑身虚汗瞬间冒出——他想到了一种相当狗血的可能!“那个……这位李氏……可养了孩子没有?”

朱婶道:“有个女儿。”

“……多……大……”

忠顺王爷扑哧一笑:“小和尚,想多了。不是。”

薛蟠惊喜:“真哒?!”

忠顺瞧他头上冷汗都流下来了,摇摇头:“跟本王出来。”转身就走。

“嗳嗳!”薛蟠赶忙跟上去。

二人立在院中,忠顺低声道:“朱儿的母亲乃太子身边的朱美人,便是姚夫人的堂姐。朱儿出生时李氏还没进太子府。”

“阿弥陀佛——”薛蟠从未如此感谢佛祖,对着西方深深行了个礼。倘若李夫人是小朱生母,那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。“哎呀二舅啊可吓死我了。”

忠顺嗤笑:“那点子出息。纵然是,还能让他知道?”

“那小朱跟莫家什么关系?”

“莫夫人之母姓朱,是朱美人和姚夫人的姑妈。”

“好吧……”朱家可真能生女儿,还都放在一个篮子里。不用问,绝对已经灭门了。“啧啧,夺嫡这种事情真惨。”

他俩转身回到屋内。薛蟠心里踏实了,拍拍胸口正色道:“朱婶,贫僧先把丑话说在前头。如果这个郝家偷偷藏匿了太子与李夫人所生的孩子,贫僧最多放过那个孩子,绝对不会放过郝家和李夫人的。”

朱婶摆摆手:“师父多想了。李氏所生的郡主老早便没了。”

卢慧安也道:“李氏这身份若生了男丁,太上皇绝对不会放过。和尚你真想多了。”

“也对。”薛蟠扯了扯嘴角,“如此说来,那郡主是怎么没的倒不好说。”遂身上愈冷,忙说,“我回去换件衣裳,浑身都让汗给湿透了……”

众人暗暗发笑,独忠顺没笑。

朱婶咬牙道:“法静师父。荷珮人呢?我有许多话要问她。”

“阿弥陀佛,朱施主跟贫僧来。”

法静遂领着朱婶去关押“何夫人”之处。打开房门一瞧,何夫人竟已死了!原来她衣角里藏着毒.药,搜身时没察觉。朱婶顿时失望。法静忙说:“朱施主不用着急。那不是还有一位李夫人呢?她必知道的更多。你回去催催贫僧师侄,让他快些动手。”

朱婶回去果然催促薛蟠。薛蟠龇牙:“贫僧也不知道她怎么那么挺的住。梁东家死了她连面都不露。各位少东家酒桌上快把凌波水舫的资源分光了,她还缩着。真真能忍。”

朱婶道:“莫总想着能打草惊蛇,适时也该上山打虎。”

“是是是。”那也得知道老虎在哪儿啊……

当日黄昏,端王府的管事传话过来,夏婆婆约不明和尚晚间会于秦淮河画舫。薛蟠有些诧异:“这么快?不是中午才刚传话过去的?”

卢慧安正忙着呢,抬起头道:“可见各位少东家咬上了。”

薛蟠嘀咕:“这么不把贫僧当外人啊。”

“正是把你当外人才找你的。”卢慧安继续埋头苦干,“内人能想的招数大概都想尽了。”

薛蟠遂依约上船。毫不意外的发现,船上除了夏婆婆还有司徒暄。

薛蟠劈头便丢给司徒暄一个推诚不饰的白眼。“三爷怎么又在。”

司徒暄笑眯眯道:“师父和夏姨先说。”夏婆婆坐在长几前招招手。

薛蟠遂径直坐到夏婆婆对面,吃了口茶道:“您老知不知道一个叫魏慎的人物?”

夏婆婆诧然看了他半日:“你从何处听说此名的?”

“孙家。”

夏婆婆与司徒暄眼神同时一跳。夏婆婆问道:“他与孙家什么相干?”

“对了,你们应该知道太子住在孙家吧。”

“什么?”他二人齐声惊呼。

“哈?你们不知道?”薛蟠懵逼。哎呀,贫僧是不是说得太多了……

夏婆婆道:“我们早知道他外祖母张老太君住在孙家,不曾想他也在。”

司徒暄拍案:“难怪查不出太子所居。不明和尚你是怎么查出来的?”

“孙家几位太太得瑟的那个德行,唯恐天下有半个人不知。”薛蟠龇牙:“人家来挑老婆,当然要住在丈母娘家里。不然住哪儿?”

司徒暄摇头道:“怎么甄家的太太奶奶都没察觉?”

薛蟠歪着脑袋想了半日,笑道:“是了。甄家也想往太子跟前送姑娘呢。孙家防着甄家天经地义。”

夏婆婆道:“不止防着孙家,也防着旁人家。薛家的姑娘都小,故此没防。倒是钻了个空子。”

薛蟠摊手:“不止没防着,还想跟我一个族妹结亲。想来是诚心告诉我们家的。”

司徒暄笑道:“你们家要同孙家结亲么?”

薛蟠摇头:“他们若是干干脆脆的书礼世族,我们家自然巴不得,还琢磨着高攀不上;如今却是不成。太子府那叫一个乱。再说,婆家出了贵女的,婆母妯娌小姑侄女皆愈发高贵,媳妇比别家更难当。何苦来去受那个委屈。”

夏婆婆奇道:“你竟想的是这个?”

“当然想这个,不然想什么?”薛蟠理所当然道,“贫僧自诩腹中有货,能依着自己的本事立于世上,用不着攀附妹夫家。”

夏婆婆轻轻点头。“魏慎是怎么回事?”

“此人本为金陵城中一穷儒,近日忽然在太子跟前冒头,深得眼青。”薛蟠道,“我疑心他是锦衣卫。”

夏婆婆哼了一声,半晌才说:“此人你不用对付。”

“哦……你对付?”

夏婆婆冷冷的道:“我伯父退离后,魏家便在他老子手里。”

“呦~~”薛蟠挤挤眼,“感觉魏老大人跟他兄弟不大对付嘛。有没有夺妻之恨?”

夏婆婆淡然道:“没有。”

“哦。没有就没有吧。”

“但有争友之怨。”

“额——争夺同一个朋友?”

“嗯。”

“那个朋友该不会就是……”薛蟠飞快的瞥了眼司徒暄,“三爷他祖父吧。”

夏婆婆叹道:“没错。”

“嗷!”薛蟠拍掌,“这故事绝对精彩啊!夏婆婆,您老文采那么高,要不要写出来?”夏婆婆一愣。薛蟠打了个响指,“把时间安置在南北朝,地方安置在江南。两个兄弟和一个皇帝,简直不要太狗血!就作为《佛殿缘》的前传。老大走后,老二顶替了老大在家族中的位置。”

夏婆婆闲闲的道:“老二是我老子。”

“哦哦那魏慎他爹是老三!您老可以顺手把‘韦小姐’闯入皇家禁地的锅推到老三头上,就说是三叔引诱侄女去的。因为他知道大哥的性子。侄女若惹了祸,老大必会不顾一切保护。只要老大在天子跟前失了宠,他自己就有机可乘。”薛蟠兴致勃勃打了个响指,“于是老大带着老二的女儿隐居西域,老三拥有了老大的一切,唯独得不到皇帝的……友情!他为皇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。尽管如此,皇帝依然无法像信任老大那样信任他。老三以为这都是老大的错,故此派出无尽的杀手追杀老大和老二的女儿。”要是写得暧昧点儿,说不定能把太上皇气吐血。

司徒暄在旁瞥着他:“和尚,我怎么觉得你没安好心呢?”

“本来就没有!”薛蟠摊手,“唯恐天下不乱!到时候太上皇和魏家三太爷的脸色……啧啧肯定很精彩。”

司徒暄笑道:“夏姨,横竖我听着极有趣。要不试试看?”

夏婆婆挑眉。半日才说:“行。”

三人大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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